结局一 第十章 海陵王妃
秋天来了，天空中不时掠过几声雁鸣，萧瑟的掖廷显得更加凄凉，北风卷着枯萎的草叶打着漩飞过，经过这小小的院落发出呜呜的声响。我站在米槽前，望着南去的雁群出神，人生不由己，托体帝姬，汲汲营营一生竟不如这大雁，真是可悲可笑
“娘子起风了，当心着凉”
阿圆关切地说道，一边为我披上外衣一边又忍不住絮絮叨叨
“这些活让我们来干就好了，您何必亲自动手”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笑着摇了摇头，捡起那根木杵来继续劳作，快未时了，再不干今天的活就干不完了。
“哎，您何苦呢”
她叹了口气说道，拗不过我只得转身去厨房帮着郑娘子准备晚餐
我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低下头继续做没做完的活计。并不是我执拗，只是我毕竟被判刑舂，总是让他人替我干活那便成了抗旨不尊，若传到圣人耳中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虽然不怕死，可我不能再牵连到周围的人。
半个时辰后终于做完了今天的活计，我走到墙角拿过盛米的木桶小心翼翼地把舂好的米倒进去，小心地避免右手过度用力——虽然手指重新长住，但依旧留下了后遗症，食指和中指无法完全弯曲，也无法用力。倒完米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毫无形象地伸了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自嘲地笑了笑，估计谁人都想不到一年前风光无限的衡山公主如今穿着粗布麻衣干着农活与普通农家女无异，真是造化弄人。
唔——
心脏仿佛漏跳一拍，随后闪过一丝绞痛，我不得不停下工作，蹲在地上捂着胸口休息。自从醒来后这种症状就时常发生，特别是情绪激动时。虽然阿圆请来的医人一再说没有大碍，但我学医多年，怎不知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一定是高烧伤及了心肺，恐怕我的时日不多了。
“嘘，小声点”
门口一阵嘈杂声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不来，寻声望去，只见几个小宫女躲在院门外偷偷打量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兴奋。这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自从我来到掖廷，很多好事的小宫女总是偷偷过来看我，毕竟当今天子亲生女被没入掖庭做宫婢是前无古人之事，这些小丫头怎能不好奇，都想看看这位大逆不道的公主长什么样子。我淡然地笑了笑，提着木桶向外走去，门口的小宫女一下子四散逃开，我也不甚在意，径直往内侍省走去。
本来平时是阿圆去送米的，但不知为何我今天突然想出去走走，虽然来这里好几个月了，我却几乎从未踏出过小院。我提着木桶低着头慢慢走着，用余光偷偷打量着四周。掖廷毕竟是普通宫人所住的宫殿，虽然外表看来依旧宏伟气势，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不由得想起以前住的北苑，虽然也很萧瑟，但那毕竟是皇家宫殿，就算是萧瑟也处处精致漂亮，只是缺少些人烟气罢了。而这掖廷却是实打实的荒凉，这里的房屋年久失修，空气里弥漫着木头腐朽的气味，屋顶杂草丛生，院内堆满了各种工具，只比普通农家好些罢了。
“哎哟”
正低头出神的时候，不成想一个人撞到我身上，一趔趄手里的木桶随之掉落，米撒了一地。
“我的米！”
我回过神来生气的叫到，怒气冲冲地看着罪魁祸首——一个三岁的小男孩，他被我吼得一愣，随后瘪瘪嘴开始哭起来。
“哇——”
“该死的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十四郎！”
一个中年妇女闻声冲过，抬手给了我一耳光，我被她打的掀翻在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坐在地上发呆。
那妇人抱起小男孩轻声哄着，我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这孩子穿着华丽，那妇人可能是他的保姆，我又气又迷惑，怎么掖廷还有这种人，都是没入掖廷的人耍什么威风呢！
“怎么回事，十四郎为何哭闹？”
另一个中年妇人匆匆赶来，伸手接过男童温柔地哄着，这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长得挺标致，虽说眼尾掩饰不住的皱纹，但依旧风韵犹存，通身穿着打扮似贵妇人，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我都遇见了什么东西。
“娘子万福，是我不好，没看好十四郎，让这贱婢冲撞了郎君”她气冲冲地告状道，随后转向我“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当今天子的十四皇子，他要是有好歹你有几个脑袋担着？”
……
竟然是海陵王妃和她儿子！
海陵王妃没有表示什么，只顾抱着儿子哄，那保姆继续耍着威风呵斥道
“娘子这等贱婢就该好好惩治一下，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打”
我听后不觉好笑，一个保姆竟敢在这里狐假虎威耍威风
“你敢？”
我冷笑一声，整理了下衣服站起来高傲地看着她们，纵然我被没入掖庭，但我身上依旧流淌着天可汗和文德皇后的血脉，怎能让这等小人轻贱。
海陵王妃听闻一惊，抬头细细打量我，突然她激动地结结巴巴指着我说道
“你…你莫非是…是衡山…”
我点头表示确认，内心闪过一丝慌乱，想我当年曾经想要给她下药，并且因为我和阿姊的一番话彻底让她失了恩宠，现如今她在掖廷出现，不用想也知道是圣人厌恶她们母子给打发到掖廷里的，现下她得恨死我，今天遇见真是冤家路窄。
“是你”
果然她脸色一沉，原本美丽温柔的面庞上布满了乌云，她冲过来攥着我的肩膀低声嘶吼道
“你，你看看你把我们母子害成什么样了，若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被圣人打发到这掖廷来！”
“哼，圣人的心意岂是我能左右的，你不敢怨圣人在这里怨我有什么用？你不会真的以为有了这孩子就真能登上皇后宝座？四婶母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么还看不清事实，文德皇后在圣人心中的地位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推开她的手讽刺道
突然她像疯了一般一把把我推到在地，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歹毒的丫头，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活该你被废为庶人，如今你都不是公主了还在这里给我装公主架子，我今天就替圣人教训教训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来人给我摁住她”
那几个随从得命一下子来了劲，冲过来强迫我跪在地上，我拼命挣扎推搡，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推搡间还是吃了不少亏。
“四婶母，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何必如此为难我”
我梗着脖子说道
“呵呵，同是天涯沦落人？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到如此地步？”
“四婶母你这话说的，莫非武德九年的事你也要算到我头上？”
“你！”
她被我气的一愣，回过神来抬手就要打下来，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表姐慎重！”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睁眼一看竟然是武才人。
“表姐，慧娘子虽然一时落魄，但好歹还是圣人亲骨肉，就算圣人不认他，太子殿下还是认这个妹妹的，表姐还望你三思”
武才人不卑不亢地说道，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母亲是海陵王妃的堂姑母，怪不得她叫她表姐
海陵王妃讪讪地垂下手，不甘心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武才人把我扶起来，温柔地给我掸着身上的尘土
“娘子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我这位表姐从武德九年就被幽禁起来，这么多年过得一直不如意，也是个苦命人”
我嗯了一声，思绪却飘向了远方，刚刚武才人提到太子殿下还是认我这个妹妹的，莫非九哥哥还认我这个大逆不道弑君弑父的妹妹？
“娘子？”
她担心的唤了我一声，我回过神来笑笑说道
“嗯…没事，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对了阿照，自从我到掖廷你一直帮助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说着我深鞠一躬，她吓了一跳赶紧扶我起来
“您这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报答您当日的恩情，若不是娘子家慈…您不要如此客气”
我没再说什么，心思却依旧百转千回，若九哥哥原谅我，那他为何一直不来看我？呵呵也对，我毕竟被没入掖廷，他也不好违背圣人旨意执意来看望我。
“阿照…你说太子还认我…他原谅我了吗？”
我轻声问道，心里却有些抗拒听到回答，也许答案是…
她仿佛看出了我内心的惶恐不安，拍着我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娘子您放心，太子一直认为您是清白的，您的那封书信我早已交给他，他一直在向圣人斡旋以证您的清白。这段时间晋阳公主…哎…过几天他就会来看您的”
我听后心里有些羞愧，我竟怀疑兄长对我的爱，鼻腔一酸，眼泪差点没忍住。我使劲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说道
“那就好，我们走吧”
她嗯了一声，俯身帮我收拾地上的东西，我们在夕阳下默默走着，秋日的斜阳撒在我身上，内心温暖异常
至少兄长还是爱护我相信我的，我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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